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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去世二十年了。二十年来总想写点东西纪念他。不仅因为我是他唯一的儿子,而且还因为他是个小人物。小人物往往是容易被人遗忘的。% w8 h$ k# j5 k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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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是突然病倒的。是那么突然,令人不可相信。他的身体一直很好。在我的记忆中,他生前几乎都没有请过病假。可是,这一天他没到下班时间就回家了。厂医说是突发性胃病。他三天三夜不能吃不能睡。到医院一检查,发现已经肝大五指。经省医院复查,确定是肝癌晚期。父亲突然病倒正好是在他入党转正那天。离六十七岁生日还差三个月。人还没有退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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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 t$ _' K0 ?父亲是从六十年代初开始申请入党的。五十年代初,他在北京工作时曾经被评为全国劳模。可是,后来在多次政治运动中为了一些莫须有的所谓政治历史问题却挨了不少整。父亲为什么二十多年孜孜不倦地争取入党?他从来没有说过。不过我想,在很大程度上,可能是为了后代不再挨整。为了这,他本来就沉默寡言,后来话就更少,只知道上班干活了。文化大革命中,别人都在闹革命。他却一个人天天上班。他的徒弟,农村来的小李为此还满腹牢骚。1969年春节前,我从下乡的农场跑回家过年。不巧又突患流感,高烧几天不退,在医院打吊针。病好回家已经是大年三十。父亲说,“病好了,你也该回农场去了。毛主席号召知识青年与贫下中农过好第一个革命化的春节。”我跟他大吵了一顿。母亲在旁边直落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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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 l$ ^1 u P, N9 \2 T4 a我清楚他不是不近亲情。七十年代初,我在省会工作。周末只有一天休息。加上年轻贪玩,交通又不便。有时一两个月难得回家一次。母亲告诉我,你爸可能上年纪了。好几次念叨你,说这孩子怎么也不回来看看。直到现在想起母亲这番话,我还感到格外内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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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姐姐入党了,妹妹和我也先后入党了。可是,老父亲还在接受考验。直到1981年7月1日,他才成为预备党员。那天,我看他并不开心。我们都劝他退休。他不愿意。我知道,父亲是担心我们的工资都低,没有能力赡养父母。可是,我们没有想到父亲会突然病倒,没有享过一天清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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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y5 E; W4 m7 D4 H我们始终没有告诉父亲他患的是什么病。住在医院里,不知道是疼痛,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他的话更少了。经常一个人抱着个半导体收音机,听刘兰芳说书。在他生命弥留期间,厂领导到病房去探望他。他刚苏醒过来,挣扎着坐起来,断断续续地说:“我没有完成党交给我的任务,对不起党。”我的眼圈湿润了。我不是被他的话语所感动。而是觉得父亲真可怜。我感到痛心的是,父亲一生战战兢兢、老实巴交地做人。那个非常的社会已经扭曲了他的人性。在生命的尽头,他似乎只会重复那个时代宣传中的革命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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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 A, [, B8 y! `/ {xxxx年x月x日夜,父亲从昏迷中醒来,似乎要跟我们说什么话。他费力地睁开浑浊的眼睛,往病房门口使劲看了看,用虚弱得不能再弱的声音问妹妹,“这里有外人吗?”妹妹说没有。他大口喘了一口气,“你们要团结好,照顾好你妈。”说完,父亲便长睡不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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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去世二十年了。我们没有忘记他的临终遗言。更没有忘记他临终遗言时那提心吊胆的神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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