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花( 0) 鸡蛋( 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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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其反抗,不如享受”这话说起来真有点色情的滋味。我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是在刚参加工作那年。原话是“当暴力不可避免时,要学会享受。”似乎更加赤裸裸地暗示着某种不和谐的含义。当时为何引出这样的话,我已记不得缘由,只记得从此不再搭理说话的人,视他为洪水猛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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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多年过去了,这类似的话在工作中再次出现,且成为入秋以来公司的最具时尚特色流行语,让我不禁回想起曾经的故事。- g- B; n1 h3 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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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年9月刚到,我们这群没带过紧箍咒的皮猴子,就被集中起来培训如何写经营计划。经过一周封闭的魔鬼训练营,我们这批刚和魔鬼打完交道,并顺利地被评为不合格品就又被通知因为笨且呆傻,所以要提前开始准备下一财年的经营计划。- [: E! A+ k+ C4 `0 I8 J0 t( D3 U# S( s
+ V \' b+ W- Z计划用时两个月,足足写了6,70页。十来个部门一溜review下来,全线阵亡。谁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为何自己被推于午门外,理由不详。我是第一批最后一个阵亡的战士,因为我受命陪榜,每个阵亡的人,我都是看着他们喜笑颜开的来,青头紫脸地去。老板“赏识”地对我说:“靠,你听了这老些轮言传身教,不一稿就过,立裁的就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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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酒未过三循,菜未过五味。老板已经青头紫脸,拍案怒骂。我也忘记了老幼尊卑,横眉立目,大有舍得一身刮,敢把皇帝拉下马的精神。从早上九点进了金銮殿,只到下午两点,我被结结实实地打成现行反革命推了出来。众人都围观了上来,我一身的悲痛,饭都无法下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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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免战牌高悬。彼此都偃旗息鼓。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几个同事,找了个背风的地方小坐,切磋一下武功,总结一下失败的原因。当大家透彻地倾听完我99%准确性的复述,沉吟半晌,会上的气氛一下挚烈起来,每个人都摩拳擦掌,为我打抱不平。A兄说:“靠,别怕。我就不信我们这老些身强体壮之人搞不过一个老弱病残孕。大家听我言,我们如此这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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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天,B部门派了三员大将前去迎敌。我是晌午才迈出的电梯。定睛一瞅,电梯间里两个水洗过似的大胖子,脸盘都是青绿色的,满头湿淋淋的头发都像霜打的茄子似的预示着不争的事实。见我前来,均摇头捶胸,大有对不起党国对不起人民之悔意。B3同学强忍着悲痛对我说:“你别急,杀了夏明翰,还有后来人。”我也含着热泪,狠狠地握了握自己的手,溜着边蹭进了公司的大门。接下来的75分钟21秒,就像过了750年那么长,公司的楼上楼下,前前后后左左右右,都弥漫着暴君咆哮的声音。乾清宫的门已经关不上了,密密麻麻挤满了被拉去陪绑聆训的人。起初还能听到B1,B2,B3的支扭声,倒最后就像暴君施政演讲一样,吼叫声一泻千里,绵绵不倦。寒风凛冽的北京,会议室热得象撒哈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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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B1,B2,B3被众人表面是簇拥,实则架了出来后,这三个加起来6,700百斤的家伙,各个仿佛刚从桑拿房出来一样,B1忍着悲痛,手插着腰,象一代伟人毛泽东那样,大手一挥,冲着我们这些沉默地眼含悲伤凝望他们的人气慨昂扬地说:“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身为副手的B2强咽了5,6口吐沫,皮笑肉不笑地吐出了当年度最具流行特色的至理名言:“与其反抗,不如享受。”一石激起千层浪,办公室爆发了一阵强烈的骚动。0 E0 }9 b! m) Z%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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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把B2的话真正放在心里,每个30出头的热血青年都不相信:斗不过俺们这个昏君。谁都渴望自己是那个会使乾坤大挪移法的盖世奇功拥有者,四两拨千钧,终于说服了昏君,使得人民拨开云雾见太阳,八扎嘿。每个人都气宇轩昂地冲了上去,每个人都垂头丧气地败下阵来,我又是这一轮最后一个问斩的。看到城楼上高挂的一排头颅,我冲进去前,一再在心里默念:“别抵抗,别抵抗!”然而老昏君是有备而来的,他的热情不在于听我说了什么,在于发泄自己绵绵不绝的暴力。交战没有3个回合,经营已经被抛到了一边,态度与精神文明建设摆着了当前,我因擅长迂回,总在老虎打盹的时候扎伤老虎的屁股,被老虎死死咬住,周围人见势不好,纷纷解救,也没能使我摆脱厄运。再次被推出午门后,我怒火中烧,买机票就飞离了严冬笼罩下的北京。同样被痛扁致死的缨子在四川向我摇晃着橄榄枝,我在机场向她哭诉自己的不幸,她在那头心有戚戚焉。到了酒店,我们同塌而卧,控诉万恶的旧社会,痛批丑陋的资本家,我们发了一万遍誓言:老娘不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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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Z+ ?. [' I$ t与缨子每日保持通连的火总听说我遍体鳞伤地来到蜀地,喜欢普度众生,指点弱势群体生活的他再三要求指点迷途的羔羊。于是,在麻桌上,火总认真地告诉我与缨子工作的意义:“工作为了什么?为了有钱更好的生活,为了更加任性地活着,在自己可控的时间和范围内去做不自我的时间里做不到的事情,控制自己的生活轨迹。有得就得有失,在该失的时候,就不要保留,让它痛痛快快地失去吧,倾空了容量,才能痛痛快快地得到。我老板经常自以为是地推出无数已经被无数次证明失败的idea,每次他都苦闷地打来电话问我:‘你觉得我的idea如何?’我都心里骂:‘狗屎。’嘴上说:‘这个想法真好,关键是大家能不能统一认识一致行动,如果都能有共识,做到这点,我们的市场是无限的。’我老板每每听到都感慨万千地说:‘还是你理解我,你有远见卓识。’放下电话,我在他认可的前提下,按照自己的想法把事情做到,又能快乐的生活,又能快乐的工作。难道不更好?干么要争口头上的气,使得老板总象防贼一样不认可你的任何做法?哪怕是你最后被他强奸着做了他要求做的事情,他也不会认为你真的履约了。他不爽,你也不会快乐。老板也是人,也要得到别人的认可,也希望被无数人朝拜般的仰视着。你就大人大量给他一个自我满足的机会吧。”火总说得我和缨子都笑了。9 L9 U# I* ^* `
$ v' {" t) H8 y4 b$ M- H3 W/ T第二天,伟哥从西安赶了过来,这个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的男人工作上倒是一丝不苟,一路扶摇直上。他坐在火锅旁痛心疾首地批评我和缨子:“从这个事情上可以看出:你们两个女人态度有问题。学过成功人士的7个良好习惯没有?最重要的一点是凡事遇到困惑要把事情还原到最基本的原则,用原则解决问题。你们这个事情演变到今天,已经不是你们的策略有何问题,是在考验你们的政治路线。女人就是不懂政治,但是不懂政治,你们如何继续做下去呢?对于你们两个政治盲,我觉得这个问题可以更简化点,就是老板要看你们的态度是不是臣服于他。你们十多个人用了二十多轮,都想说服他接受的其实就是一个问题。你觉得他是傻子吗?坐到如此高的位置,肯定不是。他反对,镇压,是因为你们在集体挑战权力。女人最爱的就是获得口头上的胜利,而在职场,你们两个今天的位置,四周全是男人,作为弱势群体,你们首先要表现得就是臣服。要做语言上的矮子,行动上的巨人。否则,他认为你们两个女子都敢于挑战权力,首当其冲受到强大镇压的就是你们两人。明白活着的真谛是什么吗?真谛就是面对一个强奸又一个强奸,你去选择死亡还是生存。”缨子听了气愤填膺,“我靠,。。。。。。”; @" n; g4 f7 E) X6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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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等她话音落地,伟哥打断了她:“哎,按照这个动词生活就对了。这就是面对‘强奸’,你能选择的正确动作。”/ P* V4 {+ W4 ~) S7 C7 P/ O( 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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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我在机场等候晚点的飞机,一个人在空荡荡的餐厅里就餐,我想着火总的话,伟哥的话,心情很压抑。小时候我们接受的教育是不要为五斗米折腰,今天的生活却逼着我们面对一个个强权下的错误低眉顺眼。有时候我真觉得生活是个滑稽:它高调地像你展示孔雀羽毛的灿烂,仿佛再说:来啊来啊,这就是你将得到的生活。而当你走进,你看到的却是灿烂下脱落羽毛后留下的红肿屁股。美丽是脆弱的,它光彩只适合舞台的灯光,现实是残酷的,它活脱脱地拔光了你的灵魂,还凌辱你唯一想遮羞的道德尺度。我挺不快地在夜间空荡荡的机场漫无目的地游荡,我脑子想着他们的话,想着虚伪的活着,想着多少次梦想的那个海滩小木屋,养个纯白的大狗,追逐浪花朵朵。这样的画面交换地在我脑海里撞击,我几乎看不到四周的景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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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手机惊醒了我,火总从丽江打来了电话,他似乎总是能看得透每个人的心,他上来就说:“你下次review,上来不要马上开始介绍你的计划。你要合上笔记本,郑重地看着你的老板,沉痛地告诉他这些天你一直在检讨自己的思想和态度,认为自己错了,缺乏了对新事务,新思路的认知接纳的态度。你要说得沉痛,要深挖思想根源,要把自己解剖得血淋淋。让他说不出话来,然后你对他说,我对自己的能力产生了怀疑,对自己能不能做好当前的工作都产生了怀疑。希望老板在这次计划中帮我好好看看未来要做的每件事。你就如此这般去讲。。。。。。”我举着电话,听着火总不辞辛苦量身定做的话语,我似乎都能看到他扭动着纤细的腰肢,学着女人撒娇的样子。我无奈地笑了:“我怕我当时会笑场,我会想起你今天的样子和语气。我会笑得直不起腰。”火总在电话那头没笑,他很严肃地说:“你就是该从思想里就认为自己错了。你当天早上不要化妆,不要喷香水,不要吃早点,你要把自己弄得疲惫而憔悴,你要早点到公司,把自己关在办公间里去从思想的深处想,带着自己真的错了的意识去恳切的谈。老板不是傻子,你也不要做傻子,工作对你意味着什么,自己想清楚。你别总以为女人可以在任何场合永远被男人宠爱。”火总最后一句话伤了我敏感的自尊。他也从我牙边呲出的冷气声捕获了我内心的愤慨,他语锋一转,柔声柔气接着说:“你要想想,你为这件事情不快乐,已经两个多月了。为什么不让它过去?老板骂了你们,晚上回到家是愉快的,因为事情没有逆反着他的思维。而你才是不快乐的,你天天在脑海里为此斗争,你以为你的同事还会和你并肩斗争下去吗?你是聪明的女人,你坚守的原则不是任何时间都实用的准则,你要的目的是最后把自己的想法变为现实,而不是在计划时就我以我血溅轩辕。你就是死了,别人会把你当英雄吗?不会的,相反每个人都会说你做人太不懂得策略。没机会施展自己的想法,才是失败啊。”我沉默了,火总也沉默了。两个人举着电话沉默了。/ L5 y8 V1 h7 n
0 C, o6 r6 k( P* M: L回到北京,城市已经入眠,短信嘀哒,我看到火总说:“过了,告诉我。”我惊讶地又看到几条短信,竟然都是过计划当天,同事发给我的,他们写道:“别抵抗,要投降!”“与其反抗,不如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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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旦前,我做了好学生。老板快乐地接受了我沉痛的自我剖析,他几乎手把手地把每一页,每个句子都帮我修改了一遍,以达到他的完美。几次过计划,都被他斥责的问题,突然都被肯定了,被他强逼着删除的概念,突然都被他回忆起来,又被赞许地要求添加上。我茫然的接受着每个肯定、赞许、夸奖和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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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我举着手机,呆呆地坐了很久,我拨了火总的电话又关掉,我想了想,发了两个字短信:搞定。他回我也是两个字:恭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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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闷了很久的气,关上笔记本,第一次在下午三点下了班。独自一个人走在昆玉河边,风冷冷地吹乱我的头发,它肆虐地摆动着大衣的长摆。它对我说:“生活就是一个强奸又一个强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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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其反抗,不如享受”这流氓的话,也在这一刻冰冷地硬塞进我脑海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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