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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豆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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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2-20 20:1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老杨团队,追求完美;客户至上,服务到位!
豆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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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跟lp吵架,总吵不赢,不怨我嘴笨,也没短儿,只是有股天生来的自卑,一直无法克服。她可能从一岁开始就无分冬夏的天天洗脚,她家现在可能还攒着一万多斤粮票,她太爷可能从1840那年就开始抛弃偌大家业闹革命。她好像天生不理亏,长了一双母黄鹂那样的小黑豆眼儿,天天盯着我的不是。一盯我,我就觉得自己农民,前世今生,笨懒憨馋,所以我好生自卑。但她毕竟不浑(浑蛋的浑),不该亏理的地方,从不亏理。过年陪我串亲戚,甭管多远,甭管花多少钱,甭管在人家吃不吃饭,都笑着脸子去,胳肢的我娘就差千恩万谢了。& l7 ?; T8 V4 \* A* F" M' [& c

: [% A- v% ]2 p9 H+ Z8 h老家有个本家二奶奶,我爷爷的亲兄弟家的,92岁的老太太,特硬朗,特有人缘儿,年前托人带话儿,想我了,过年一定得去她家。我知道,老太太是想当面谢我。我老叔四十多才生的宝贝儿子,今年冬天当兵复员回来,要不找个好工作,就得回家种地。我帮了忙,全家高兴。节里,我带着老婆,回家拜年。自打我记事,老叔就做豆腐,院子白花花,屋子黑虚虚,一家子豆腥腥、潮乎乎的,现在一院子大新房,给人的感觉还是原样儿。拉着老婆手掀开棉布帘子进门儿,一边唱儿大喏儿,一边“作势”“纳头便拜”。老太太盘着髻儿、瘪着嘴,虚伸着手儿拉我,直笑个人也仰马也翻。边儿上站着美人儿蕉似的侄孙媳妇,跟没看见一样。只拉着我手,一劲儿夸:“早我就说,当兵、打铁、做豆腐,三大累,能娶上媳妇儿就不赖。咱家做了几辈子豆腐,总算出了一个出息人儿,瞧这小媳妇儿俊的,我仨屋都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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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v8 s# z( B% h( q手把小俊媳妇儿拉到炕头上坐下,眼却还看着我,继续侃:“咱家这豆腐坊虽说红火,也算不上个正经营生,俺农民种100亩地,还不够你爸半年退休费吧?”我刚要替我爸哭穷,老太太一按我胳膊,接着说:“要说咱家这豆腐,做再好也出不了过去的名儿喽。想当年,直军打奉军,把奉军打的那叫一个怂,从清河一路跑过来,7、80里水都不敢喝的跑,跑到咱村天黑了,直军没追进来,你瞧奉军这个没出息噢,鸡鸭猪狗这些肉的看都不看,掀开锅盖就剩粥,吃完好跑啊。咱家那天刚把新豆腐渣团成球在窗台上摆着,一会儿闯进来几个兵,一句话没有,抱起豆腐渣就往外跑,一边儿跑一边儿吃,洒了一地。也就公鸡打一鸣儿的功夫,了不得喽,挤进来一院子兵,不是鼻涕就是血,脏得没人形儿了,就跟那儿抢豆腐渣,一通打。后来来了一个当官儿的,带了四个兵,朝天放枪,一通抽大嘴巴子,才不打架。进屋问有没有吃的,咱家人怂,也不敢说话,端出两块豆腐,人又全跑了。过没多长时间,听说直军又被从南口打出北京了,奉军又回来了,有一天来了个军需官,说他们郭旅长觉得咱家豆腐好,得出个男丁去当兵。可把你太爷愁坏了。”3 U6 P0 l& W% y. f4 |7 h2 _8 q

) {4 g6 f" M' o* q- Q我lp肯定不爱听,拉着老太太手看老人斑,老太太手上带个大金镏子,皮肤油亮。老太太说着说着,忽然不说了。转头看侄孙媳妇儿,故意发现她手上没戒指,一意要把手上带的捋下来,可惜那镏子年深日久,好像已经长到肉里去了,捋不下来,老太太就踮着小脚下地,趴在大红躺柜上摸掸瓶,摸出一个小黑匣子来,拿来又坐下,打开让lp挑。Lp一溜跟头的假招子,说什么一件儿也不要。老奶奶就说了:“你叔婶儿这会儿都不在,一会儿他们进了屋,不是驳奶奶的老脸吗?”且搂且抱,连哄带劝的,lp急慌慌挑了一个了事。二奶奶扣上小黑匣子时还恋恋不舍,俺家的事俺知道,lp命好,急忙忙之间拿到的可能是那个最好的,老太太怎么也得心疼上一小下儿。4 Q, @2 T/ a) N$ Q9 w6 {" 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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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正了掸瓶,老太太又回到炕头接着侃:“咱村人都爱吃咱家的豆腐。有绝招儿,不说别的,就说你太爷,活86,你爷爷,活83,你二爷,88,我,92,还没死呐,琢磨过吗?吃咱家豆腐吃的。那井,那磨,那豆浆子,那豆皮子,那酸浆,嘿,别提了。想当年,国军打八路,过路住咱村儿。国军比日本子强点儿,吃东西也给钱,吃你一锅豆腐,给一张兑换券,那时候一麻袋钱还买不来半麻袋黄豆,你二爷不干,非要黄豆。有个南方兵,长得象个褪了毛的山猴子,戴个骂症(蚂蚱)B帽儿(飞注:国军士兵夏季带的船形软军帽),穿个大裤叉儿,背棵大枪,管你二爷叫“老龟”,连踢再踹的来浑的。我就赶紧拉你二爷,光棍不吃眼前亏不是,给他们做。那猴子兵就在院子里看着,豆子是泡现成儿的,磨豆子、过包、煮浆的时候我就跟边上打下手,到点豆腐的时候,你二爷要点酸浆,我一看心里这个急,酸浆豆腐是给这群王八蛋操的吃的?假装失手,一桶酸浆都给他弄翻了,你二爷那老不死的还要打我,我就用大碗点卤水,平时用小碗儿,小半碗儿足够点一锅,这回我一拿大碗老龟就明白了,紧给我使眼色,让我倒了。我装没看见,全下了。那豆腐硬的,牙都给勾儿的硌崩喽。那当兵的屁嘛儿不懂,豆腐是黄的都看不出来,叫来几个人就抬走了。第二天,你猜怎么着,咱村大路边,一大溜稀屎,沥沥拉拉得续到小汤山,盐卤药的。枪都让你扛不动,骂症(蚂蚱)B帽儿让你擦屁股使,美得你……。”" R- O# d! V+ r# m  \; W4 P* L5 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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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的一路粗话惹得拿人家手短的美人儿蕉不敢抬头。以前我只知道我们家人曾经做过豆腐,没想到还有奉军和蚂蚱啥帽来抢。下回吵架,肯定更没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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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2-20 22:04 | 显示全部楼层
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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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题目我还以为是人物传记呢...
鲜花(1394) 鸡蛋(16)
发表于 2006-2-20 22:11 | 显示全部楼层
原帖由 玄紫妖妖 于 2006-2-20 21:04 发表
) t& [# @+ O2 ?. H6 X3 R# I# @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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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2 A# e0 K- _8 J2 d看题目我还以为是人物传记呢...

6 D: |# Q0 T4 L4 |7 p7 N& ~我也以为是给豆腐温柔写人物传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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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2-21 14:17 | 显示全部楼层
老杨团队 追求完美
楼上二位又怎么知道不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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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是不是传记,写的是不错,赶下面看看,那美人蕉会怎么样?! {$ L: U: }* P) D; 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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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92的老太太肯定也是东北银,一溜骂的痛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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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2-21 18:31 | 显示全部楼层
《豆腐》(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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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儿三个正说着,老婶儿撩帘进屋,说:“晌午吃完饭,豆腐也做得了,带回去让你妈做,你妈专会做豆腐……”老婶儿可能刚要提及我爹娘的爱情,不想却被老太太按下了胳膊,老太太正色道:“带超儿他爸看看怎么做豆腐,咱家的手艺不能咱家男人都不知道。”超超是我儿子的小名儿,在老家,称呼孩儿他爸(妈)是对成年男女既亲热又尊重的称呼,“咱家男人”这近乎一套,我都想脱了衣服去推磨了。Lp也想去看,被老太太伸手拉住了,我隔着窗户玻璃回头看,老太太好像从炕席底下摸出一本小书来给“超儿他妈”看。这老太太,可别整些“春闺秘法”丢俺家的人,边掐把汗,边进了东屋。% u. D, Z  X; F. t* f, b$ B;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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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叔家的东屋其实就是个豆腐坊,北抵正房窗户根南到胡同,占了小半个院子。放一辆大解放进去,还能塞个奥拓。屋子里黑虚虚潮乎乎的满是豆腥味儿,外窗台上摆了一溜豆腐渣大团子,人头那么大,黑介一看,弄不好吓一跳。一进门,靠里面东墙一溜依次是泡豆子的大缸,放盐卤用的小缸和一个不知啥用的中不溜缸,大灶台和大锅,大锅上悬个大木框子,木框里面是大纱布网子,过滤豆渣使的,不问也知道;再往里是个小石磨,跟我家蒸包子的大蒸锅差不多大,上盘上有个木头小把儿,摇磨用的,下盘出豆浆的嘴子底下,有个木桶,磨上头还吊着个扎着嘴子的塑料桶,能往磨眼子里滴水;拐过弯儿来抵在南墙上的是个电动磨豆浆机,再转过弯儿来窗户根儿底下是个笨头笨脑的大方木案,木案的每边沿上头尾分别有两个方窟窿,窗台上有四块长方条木板,一米五长,比豆腐稍高,每块木板上有两个腿子,正好插到案子的窟窿里去,一看就知道,这是给豆腐成型的模子,还立着一个大木盖子,压豆腐包用的,再就是几大块个头不等的笨石头,压豆腐用的;案子上面,还有个大木头框子,里面有细布网子,不知道又是过滤什么的;最值得一提的是,屋子中间竟然有口井,这个井我小时候竟然没有发现过。青石的井圈一小半被砖嵌住,一多半呈圆锥状底儿状露在地上头,井口上挂了个铁勾子,有绳子续下去,可能怕掉东西下去,井口上坐了个大铁盆。井口的侧上方,是个100瓦的大灯泡儿,光光的连个罩子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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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 ]' j' \$ c看到这灯泡我就笑了:“老叔,您怎不把灯泡安在井口正上头,多吉利,一光到井底!”“我想过,可就是灯泡坏了不好安啊,得骑着井,安不好,要不灯泡,要么人,要么凳子,就得掉井里。”我心想,您真是我老叔。老婶正在一个大筛子里挑豆子,一边拔拉一边往外挑石子儿、豆壳、杂豆、鸡屎……。我就问了:“婶儿,这一筛子豆儿能做几过豆腐?”“三筛子也做不了一锅。做豆腐必须得用当年的新豆子,陈豆子不行,做出的豆腐贴饼子味儿。”“您试过拿没晒的湿豆子做豆腐没有?”“试过啊,不用泡,多好啊,可惜了,湿豆夹子剥一筛子,得让你媳妇儿这样有耐心法儿的丫头干,一天能剥两筛子,做成豆腐得50一斤,婶儿可发不上这财。”把我笑的。婶儿接着说:“不但黄豆能做豆腐,红小豆、黑豆、扁豆,都行,带着皮子就带颜色,好看,有劲儿,就是味儿不太正,成本还高,得对机会才做。知道你今儿来,昨天我就把豆子泡好了,19个钟头,时间长了豆子伤了水,豆腐做出来朽木头味儿,还爱碎;时间短了泡不透,你就磨吧,一黑介累死两头驴,为做一锅豆腐吃两锅驴肉,赚大发了。”笑得我啊。边笑我边到缸里捞豆子,拈出一颗,俩手指头轻轻一捏,半透明的黄豆皮就掉了,豆子整整儿的,两半儿不离,19小时,就这个征候,我当然就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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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j# H" R2 i2 j4 K) C说着我就开灯,黑乎乎的屋子立刻就亮了。做豆腐的屋子讲究个黑乎乎,我知道,其实我想往井里看看,屋子里有口井,够牛的。上门要债的可得小心点儿,别一争竞,谁把谁塞里头,那家伙,屋里有井,够能盘算的。把井口的盆子搬看,往里一看,井帮子底下是青石条,上面是青砖,一看就不象是新井。井深也就十几米,因为井窄,所以显得深,水是黑的,看不见底。铁钩子连个绳子挂个筐,我给提了上来,原来是一筐新鲜的青菜。我刚要问,我老叔就说了:“别人的豆腐都不敢5毛一斤,就我敢,咱不使自来水啊。那家伙,一吨水3块钱,还漂白粉味儿。咱家有老井,原来用石板盖上了,盖了房子之后我又启出来了。不但省水,咱家这水好,泡豆子、煮豆浆,做出的豆腐,味儿还是那味儿,跟自来水做的不一样。”我笑着问:“您有机器,还留着石磨干什么?”“现在不是有人到村里吃农家饭吗?他点着名要吃咱的酸浆豆腐,看做豆腐,就得用石磨。有的时候还停电,电磨用不了。咱祖上传下一大一小俩磨,大磨占地方没处搁,想埋院里太麻烦,我放你们家老院子里了。这小磨,石料可能特别,磨出的豆浆青悠悠的好看,豆腐味道特正。而且我有个窍门,每回磨完了浆子不洗,多存点在磨里呕着,下回接着磨,新浆子里有点酵味。”! p$ ~' o8 v& T7 h/ f4 c4 K! 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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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说着,老婶开始从缸里往盆里用大笊篱捞豆子,非要用石磨。我说用电磨吧,电磨又快又省事,偏老叔说电磨磨的不好吃,还有毛病不好使。于是我就穿件毛衣摇小磨儿。我管摇,婶子管往磨眼儿里添豆子,滴答水。我说您手离磨远点,省得碾手,婶说你要是能碾着我手,我把俺家狗宰了给你带走。我就疯魔似的使劲摇,忽然又慢下来,可甭管我摇的快摇的慢,婶子添豆子的速率永远恰当,而且绝无一颗掉到磨眼外面,转眼我的毛衣后背就湿了,木桶里的豆浆,却才一桶底。“草鸡了吧?”老叔说:“撑船、打铁、磨豆腐,三大累,你爸宁可当兵罚站去都不做豆腐。”我说:“您摇吧,我给你修电磨去。”“我不用你,你去跟你奶奶聊天去吧,这点浆子我一会儿就磨完。”我抹着脖子真就走了,一点也不怕笑话。正好,我看看老奶子给小媳妇看什么春宫图呢,好我就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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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进门,发现老太太自己上茅房了。Lp自己跟那儿看一本小黄书,线装蓝皮,摩烂了快。我凑过去看,书没名,全是毛笔手画的图画,石头磨子舀子锅子架子勺,什么什么的,还有好多小人干活儿,一到工序一幅至几幅不等,每幅下面有蝇头小楷的文字说明选料、过筛、选豆、浸泡、推磨、过包、煮沸、酵浆、兑卤、点浆、上包、压包、透水、酿劲、分割。原来是图说做豆腐,整得跟武功秘籍似的。我劈手夺过来再看,扉页上还有首七律:8 D4 W+ Q, i% p1 u6 G% U7 r" j) 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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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咏豆腐诗》:9 ?/ q8 A  ^* C' Q+ o6 Q
“传得淮南术最佳,皮肤退尽见精华。旋转磨上流琼浆,煮月铛中滚雪花。
% z5 K& P4 ]. h1 ^$ n+ O+ C瓦罐浸来有蟾影,金刀剖破玉无瑕。个中滋味谁得知,多在僧家与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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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G9 S, e! }/ J. A# J  w% J再翻再细看,每幅图上空白,还有小字多少不等,一看就是心得秘诀,凝神背了几句,发现太多(以下省略888字),lp又在那儿瞥嘴,象个捏破了的瓢儿一样。这时候老太太进来了。我赶紧一步抢过去说:“奶奶,这书谁的?能不能借我复印一下?”老太太一边系裤子一边假装没听见,堂弟大大方方说:“还不早晚是我的,你拿去印好了,过几天我去看我大爷的时候,再给他们带回来不就完了。”我心想,你小子这两年兵也真没白当,还学了个有理有利有节,还“给他们带回来”,不早晚是你的么?我笑着往包里装,老太太装没看见,一边走一边系裤腰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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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什么叫奉军啊?”我没话找话说。“奉军啊,就是张大帅的兵,打东北奉天来的,别说你,你爸爸都不知道。奉天比苏联还往北呐。”“奉军挺厉害吧?不就光会捞剩粥喝吧?也拿大皮鞋踢人吧?”“奉军才不踢人呢。老厉害了。人家奉军军官绿军服,大马靴,锃亮,跟你问路的时候,抬起一腿大马靴往碾子上一踩,立刻有个勤务兵上来擦鞋。那叫一个亮,才不踢人呢。奉军就爱抽大嘴巴子,见谁抽谁,一边抽一边妈了巴子。奉军全是大个子,大毛帽子,脖子上挎俩大棉手套,身上勒的全是皮带,大枪全朝上背,扣子系的老严。我就见过,一路奉军集合,一个官左手带着白手套,纠着一个兵的脖领子,右手一个劲亮大嘴巴子,完了从裤兜里拿个白手绢儿还擦擦手,扔地上。完了呢?那些兵抓差,一来脾气,也是纠着人脖领,抽大嘴巴子,抽完了还把手往你脸上抹……奉军最威风了,比日本还威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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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T# W' [" o  J' T. ?0 B, r5 B, P( P! T“小日本儿那么厉害,没奉军威风?” “敢情是,日本可厉害,杀得清河死人都堆成山,那时候谁敢叫小日本儿,叫大日本都不敢,一提日本俩字,连地痞流氓都耷拉脑瓜子不敢出气儿。”“那日本没抢过咱家豆腐吃?” 老太太瘪着嘴就笑了:“日本才不稀罕咱家豆腐呢。日本可厉害,全汤山,才6个日本兵,半拉班,让送牲口送牲口,让送粮食送粮食,人家出门遛狗都不带枪,一走十几里,有回遛到咱村,吓得满村人跳墙头儿跑。那院强头他奶奶,还怀着孩子,也跳墙头,一下蹲那儿了,起不来了,血流一裤子,还是人家日本兵叫人来给搀回屋儿的。人家日本人长得那叫一个干净,那梆腿打的,绷绷的利索,比他妈国军强多了。提起国军我就气不打一处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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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路呢?八路吃过咱豆腐没有。”“没吃过,八路都在北山里不下来,老十团,可厉害。托人往山下带小纸条,点名谁谁谁到山里去办学习班儿。你爷爷还被点过名,小纸条包着石头,咚一声扔窗户上,一看地名就害怕,比延庆还往北。保长看着你,不让走,急得啊,豆浆都煮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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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原来我爷爷还让人八路给搅糊过一锅豆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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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2-22 18:41 | 显示全部楼层
《豆腐》(下); N( B1 p: ]) Q9 f2 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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廉颇老矣,盱夷老太太又出去了。趁这功夫,我就又跑到东屋里,帮忙,看新鲜。老太太讲古这么大点工夫,几桶豆浆都磨出来了。这时,婶子站在锅台边扶着过滤的大木头框子纱包,老叔提着桶站在锅台上往纱包上倒豆浆。渣子留在布网上,生豆浆象根冰锥子似的溜进锅里;过了一会,第二桶又来了,灶里的劈柴,也越来越旺,锅里渐渐冒出白气。四桶下来,锅快满了。婶子拿个大黄木勺子搅啊搅的,老叔挽起袖子收拾豆渣,团成大团子,摆窗台上冻上。我问留着干嘛,老叔说“嘬(zhuai,一声)猪”(猪进入青春期长身体的时候补充营养)。听得我直心疼,这豆渣要是蒸熟了伴上肉馅炸丸子,热油一馏,放些青瓜片,多鲜,嘬猪,真富裕:)小日本绝对不这么干,一边卖豆腐,一边卖丸子,一边还得5块钱一条卖黄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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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U/ x; h4 }, g1 n+ u4 [, P“老叔,豆浆需要煮熟了吗?”“必须得熟透,不熟透不发,不出豆腐,生腥味还特大,不出豆皮子,老手都点硬了。不熟不行,也不能熟大发了。太熟了熬粘了,也弄不成。”我心里嘀咕,有道理,是不是熬粘了高分子大蛋白全都分解了?据说鸡蛋的蛋清,是摄氏50度就要凝结,大豆蛋白……?想着想着,我就想起村头核桃树下埋着的爷爷来,他老人家做豆腐的时候,知道大豆蛋白吗?知道豆腐为什么会成块儿吗?知道日本的绢豆腐、木棉豆腐和豆腐机吗?(我在日本料理店看日本人做豆腐,用绢过滤,豆浆细豆腐嫩的是绢豆腐;用木棉布过滤,豆浆糙豆腐也劲道的,叫木棉豆腐,日本市场上主要是这样两种)老爷子准不知道,准靠糊了一锅又一锅憋出来的,准心疼得奶奶抱着门框哭了又哭。哎,万恶的旧社会,连做个豆腐都得靠封建迷信的淮南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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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叔,豆腐是开锅点卤水还是放凉了点卤水?”老叔现在正在拿个破勺子撇浮沫子,撇呀撇的,还吹呀吹的,眼睛看着锅,嘴里给我说:“你看这锅台左边,原来还有个锅台,咱家同时能做两锅豆腐,一锅开锅点,一锅凉锅点;一锅卤水豆腐,一锅酸浆豆腐;或者是两锅豆花混着压,做合欢豆腐。”合欢豆腐听得我眉开眼笑,问道:“怎混着压啊?”“一会你就知道了,得先看到点出豆花,你才明白怎么压。”2 A2 l) c2 S9 j, j& 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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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灶火台边喝豆浆,特好喝。我问婶子怎这么好喝,是不是又有窍门。婶子说当然有,今天给我做的这锅豆腐,比以往多下了一倍泡酥了拈下来的豆子皮,你瞧墙脚那盆里,一整盆没皮的豆子不是?我一看,可不是么,乐颠颠跑到窗台上拔拉那豆渣,看豆皮子是不是都过滤出来了,拔拉半天没看到几片豆皮,恍然大悟。嘿,做个豆浆都这么多讲究。老叔拿木勺子舀了点豆浆吹吹尝尝,说行了。我问怎么就叫行了,老叔说喝着香就算行了。不行的时候他喝着不香。/ W, T: k& I! |/ _# M5 s

2 ^( r; a9 w& d' _, F眼看着老叔走到墙角的小缸旁边,揭开盖子。我忙跑过去看,小缸里有一缸底黑汤子,盐卤水,肯定了,小时候听说过谁谁谁喝盐卤自杀了,这黑汤子的气味和深沉劲儿,一定是盐卤。氯化钠、氯化镁和硫酸镁的混合物,上学的时候学过,上中药房抓药的时候,也看见过药房有。我问老叔哪儿能买到,老叔说攒的,我就没再细问。平时觉得卤水豆腐特有味儿,比超市里买来的石膏豆腐香百倍,现在看到盐卤,一下子发怵起来。万一,万一这玩意儿多放一碗,咱全家不也得把一路屎排到马甸桥去?有相-当-多的骂症啥帽被擦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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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r7 M+ s! a) P, M) p心里正盘算,眼看老叔挪开小缸,地上露出一块小方铁板来,还带个把手。拉开,里面还埋着个小缸,缸上还盖着块木板,揭开木板,扑鼻一股清新的酸味,一点都不腐朽。说实话,这个气味我很熟悉,也让我很兴奋。我挺爱喝豆汁的,好多地方喝过,白魁老号,宣武崇文什么胡同里的小店,爆肚、京味小吃店,有豆汁的,我都要来一碗尝尝,好喝,就喝了;不好喝,喝一口尝尝辨辨就得,因此,熟知豆汁的品质。尝了很多地方,大都不称心,要不朽味太重,要不太酸,要不浓得辣口,要不色太陈腐,要不就是浓淡不均匀让人看着肮脏,唯独一个地方,建德门桥底下的“金生隆”,爆肚冯的孙子的祖业店,我去保养车的时候去过那儿,豆汁特地道,酸的清爽,入口柔滑,不象发酵过的朽汤子,倒象那种热带植物的大果实中刚榨出来的果汁煮熟了,味正,好喝!没想到,我老叔这缸豆汁,比那金生隆,爆肚冯还气味还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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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家的手艺热锅点!”老叔兴冲冲的舀出一大盆酸汁。“不用盐卤?”“不用,盐卤有毒,酸浆豆腐又嫩味又正,特别适合炸豆腐。你妈会做,回家炸去。”“酸浆怎做的?”“麻烦,告诉你了你也做不出来,豆浆发酵了之后,还有添别的东西,还得一次一次往里兑鲜浆,告诉你了你也受不起那个麻烦,你要喝我给你装一桶,什么时候喝什么时候来装,开车拉都够。”我嘴里嘿嘿笑着,心里埋怨,还“咱家手艺咱家男人…..”,这不是不告诉么?磨豆子水不会?煮豆浆谁不会?全中国一半人都会,不告就不告诉,我有的喝算了,还真学您做豆腐不行?我爹逼着学都不学,我还要吃窝边草走回头路不成?转念一想,回家看那本小书去,说不定上头什么都有,还说不定,有老人写的老叔都看不懂的玩意儿,不说别的,就那首诗,老叔准就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 m, L, H5 z0 [. ^$ Z: 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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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间锅就多少有些凉了,昏暗中似乎能看到豆浆表面结了一层类似奶皮似的东西,婶子用根高粱小杆儿一挑,凉在一条铁丝上,要没这豆皮子,我都没看见那条铁丝。挑出这个皮子,老叔就开始拿大木勺子搅和,深沉缓慢而又厚重,跟《激战无名川》里的郭连长拆那1000磅的定时炸弹一样,想笑的我这通憋闷。他就端着那盆徐徐的往锅里一个地方倒酸浆,那根儿浆柱儿那叫直,那叫细,不由想起上初中语文学的古文《卖油翁》,此技无他,但手熟尔。我也不敢提要求说我要去点豆腐,那无疑是对手艺人的巨大冒犯。我的上辈人我了解,他对于自己不熟悉的一切,一概令人发指的谦卑,并认为这是美德;对于他天天干熟得不能再熟的行当,他又自信得近乎专横,因为这是他作为人的尊严的最后一根支柱,为了这根支柱,他吃了大苦,他之所以自信是因为他认为没人吃的了那份苦换那份自信,所以你不能碰,想都不要想。我是个懂事的孩子,这点我很自信,否则我讨不上那个lp。5 ~7 j2 m" C8 K( q/ ~4 p! W) m, N

5 [! _& v3 V" N& |' V转眼见满锅起了雪花,又象搅进了化不开的棉花,转眼就象好多露着脊背的白鱼在慌乱的升上潜下。这,肯定就是朱老总遵义会议时请大家吃的豆花了。还没等我的浮想联翩有个着落,婶子就收拾开了大案,往案上木头框子里换新布,插上板子。老叔这时用个大盆子,往木头框子里的细网里倒豆花水,又是过滤。大豆蛋白开始凝结之后,清水分离出来,水冒着腾腾的热气,流的花花的。我就又开始想,这酸浆里有什么?纯豆汁?有白醋?泡过甲木头乙草药?是不是兑了石膏了?或是也有盐卤?我老叔有那么鬼么?正寻思间,老叔吆喝:“放下来压吧,他们等着吃饭呢。”于是把过滤过的嫩豆花用那块过滤用的细布包着豆腐料放到案子方框里,包呀包的包方了,挤呀挤的挤的挤出形儿来,上面盖上大木盖子,用大石头压上,先是搁了三个,后来老叔又拿走一个。压上石头之后,水还慢慢儿的往外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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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9 n6 X# ?9 u$ b$ x6 f5 L" W8 e于是又回屋看老太太,老太太又在系裤子。进门我就问:“二奶奶,当年奉军和国军,怎么把一大锅豆腐运走啊?”老太太听了瘪着嘴,呼噜着我的后脖梗子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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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5-10 17:41 | 显示全部楼层
老杨团队,追求完美;客户至上,服务到位!
头一次看见以豆腐为题,能写出这么大一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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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5-10 23:55 | 显示全部楼层
有意思,有点“平娃”的风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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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5-11 04:45 | 显示全部楼层
琐碎而真实, 看得我眼都直了, 这阵势, 贾平凹算什么, 飞嫡不出书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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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5-11 06:04 | 显示全部楼层
老杨团队,追求完美;客户至上,服务到位!
原帖由 五月 于 2006-5-11 04:45 发表) X  g* c7 U1 A( m' W
琐碎而真实, 看得我眼都直了, 这阵势, 贾平凹算什么, 飞嫡不出书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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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过奖了。你不歧视俺的农民出身豆腐爷爷,俺就感激不尽了,老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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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5-11 07:36 | 显示全部楼层
原帖由 飞镝 于 2006-5-11 06:04 发表1 o( r9 ?% j) j6 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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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w( h9 U7 ^  ?9 }, |) G6 P啊?过奖了。你不歧视俺的农民出身豆腐爷爷,俺就感激不尽了,老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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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爱吃豆腐了, 从小不择手段胁迫孩儿们用餐时的术语就是:"豆腐是命".: X, r$ z2 ~7 O3 E4 f( k0 g

0 t4 D( T5 b8 c- ^, V谁家祖上不是农民出身, 衣食父母啊,  当是我们感激不尽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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