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四月芳菲尽

艳舞女郎2004 · 发表于 2006-4-15 21:24

那天晚上的景象很模糊，好像八点，也好像是九点，我把房门打开，老李提着行李箱在前面，后面露出妈妈的笑脸。我即没拥抱也没惊喜若狂，我笑了笑，想接过她手中的提袋。妈妈顺手搁在地下，喘着气说：“你这楼可真高，好在楼梯还挺宽，有扶手。”
妈妈进到温暖的房间，脱了外衣，开始倾诉对南方的不满。她来的时候南方到处阴冷湿潮，家里比外面还冷。一直生活在北方的妈妈难以适应南通的冬天，每每冻得睡不着便把气撒到爸爸身上。说他一脑门子想回江南，完全不顾及妈妈的感受。现在回是回来了，却感觉是来受罪的，饮食不惯；老朋友都不在身边；难以忍受的天气；妈妈有时气了，几次整理行装要回新疆。爸爸好言好语哄哄她，她只好作罢，新疆的房子已经卖掉，回去住哪？妈妈在现实面前低了头。

妈妈许是旅途的劳累，很快睡了。我睁着眼瞧月光灯光辉映的窗外。从出门读书开始，我便再也没有和妈妈爸爸一起生活过，回家看他们总是匆匆几天的行程，细节变得模糊，我早忘了和他们同吃同睡的岁月。
妈妈春节前刚刚住过院，糖尿病引发的高血压和铅中毒。血糖到了二十几。这次住院，妈妈和爸爸大战一场。医生惊讶于妈妈患糖尿病八年了，只吃一种药消渴丸，致使身体器官受到了严重损毁，导致各种并发症的出现。爸爸是个相当固执的人，他有一本赤脚医生的书，不管是他自己还是我们，小的时候一旦有病，他就按照上面的指示给我们吃药，为此妈妈抗争过，哭过，闹过，无济于事，爸爸固执的遵照自己的意愿指导和治疗我们，老了以后更加不容别人违背他。妈妈病情的贻误归根溯源是爸爸的阻挡，阻挡妈妈换药，阻挡妈妈定期检查。妈妈说这些事，有些咬牙切齿。从医院出来后妈妈用了诺和笔注射胰岛素，各项指标正常起来。

早晨，妈妈精神很好，起床做早餐。老李美美的吃饱喝足上班了。家中剩下我和妈妈。太阳真好，照得客厅明晃晃。妈妈背靠着沙发垫，舒服的半躺着。第一天介绍我的情况，第二天了解她的现状，第三天说认识人他/她的以前及现在，通通唠叨一遍。有些内容她讲过不止一次，为了不扫她的兴，我依然津津有味的听着，她叙述的内容和上次不同我还会纠正。第四天，开始回忆我半认识半不认识的人。婴儿时期抱过我，亲过我，甚至曾喂过我面糊糊的阿姨、大叔，那些人要么比妈妈大，要么远隔千山万水靠政策回城的、想法调回内地的、也有早早辞别人世两茫茫的。到了妈妈这个岁数，她的朋友每年都有离去，说起一个便掉一次眼泪，短短的几天，我发现一向坚强乐观的妈妈脆弱了。说到第十天，妈妈累了，我更累。我甚至知道了兔子最喜欢吃奶浆草，因为很小的时候我和妈妈天天背着筐子去苞谷地里拔草。那个时候，我家餐桌上总有鸡肉和兔肉混在一起的香味。这些记忆我早就抛在了爪瓦国，因为妈妈的到来，鲜活的再现了。苞谷地旁边是生产队的苜蓿地，妈妈和我顺手弄些苜蓿放筐子的底部，被看守人发现后没命的狂奔。我恍然大悟，你说多少年过去了，我总是梦到自己逃跑，有人追着喊站住，别跑了。原来都是有出处的。

聊累了，妈妈把兴趣爱好转移到我的书柜。她发现里面有非常多的影碟，很快她找到了喜爱的韩剧。一个六十岁的老太太开始没白天没黑夜的看长剧，哭哭啼啼一把鼻涕一把泪。她不会使用dvd机，电视遥控，这么说吧，我发现她不会使用任何一个家用电器，我的记忆里确实这些东西都是我爸操作完成的，几十年过去了，我妈一点长进都没有。我问她平时怎么看碟，她理直气壮的说：“我看一集你弟弟换一次碟，要是你弟弟不在，他媳妇给我换。”
“我的亲娘唉，你就不能学学怎么放吗？”
“我不敢，怕弄坏了。再说了我都这岁数了，还学什么学。”我妈有些脑羞成怒。
“放心，这些东西随你怎么按也不会坏，你就摸索吧，人要活到老学到老。”我撂下这话就午睡去了。
妈妈气冲冲走到我的卧室，说：“我回南方和你弟弟生活三年了，他们一次也不敢说我，更不会顶撞我，连你爸爸现在都不敢训我。”
我扑哧笑出声：“难怪人家说脾气大的人智商不高，看来是真的。妈，你想想，但凡虚心的人都会看到自己的不足之处，然后改正，这样人总能进步。偏就是暴躁之人的屁股摸不得，碍于自尊碍于面子，不会成了武器，说白了就是无知。你看老李，人从来不发脾气，遇事理智冷静沉着，我就不行，任性，不讲理，冲动，想怎么来就怎么来，看着不受约束，其实是不成熟的表现，现在看来，我随你，唉，不是聪明人呐。”
妈妈被我绕晕了，半天没反应过来：“也是，你看你把老李欺负的，我都看不下去了。哎？你这不变相说我笨嘛。”
我假装闷上被子梦周公，其实笑得嘎嘎的。

抵不过那些俊男靓女的诱惑，妈妈还是偷偷鼓捣机器，都是中国字停止播放总是认得的，我详细讲解了所有的功能健，手把手按了一遍，妈妈心满意足的开始欣赏肥皂剧。我是没想到，她的瘾真大，早中晚只要有空闲，人就猫到电视机前，抱着纸巾抹着眼泪看年轻人的爱情。有天夜里12点半，我睡了一觉醒了上卫生间，看到客厅里发着蓝幽幽的光，定睛细看，我妈哭得死去活来，原来男主人公爱恨交加亲手枪杀了床上的女友和另一个男人。当年轰动一时收视冠军《巴里岛的故事》，让我妈每天10点上床睡觉的习惯彻底改变。以后不管我怎么劝说，时不时半夜能看到我妈坐在客厅里聚精会神挑灯夜战。她再也不用我帮她换碟换频道，她鼻孔轻轻一哼：没啥难的。

自从我妈住到我这，爸爸的电话打得可勤了。两三天就问问情况。我说老爸还挺惦记你，你就不能主动给他打一回？我妈撇撇嘴，那是，他离了我是不行的，可我离得了他。你爸毛病虽然多，有一样，人很正派，作风一辈子没问题。我跟你爸结婚生完你们三个，有一天和你爸一起坐在铺上，你猜他说啥？他说咱俩别靠这么近，别人看到影响不好。我气得七窍生烟，你爸就是这么保守的一个人。
我又一次被老爸逗得哈哈大笑，我妈跟他实在是一对活宝。

妈妈的到来，让我和老李的生活到了天堂，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过着乐不思蜀的日子。我妈变着花样给我做好吃的，手抓饭、拉条子、葱油饼、韭菜鸡蛋饺子、很多人不认得的小黄鱼。北京春天的风大，为了不让我感冒，她很快找到卖菜的早市，每天去买新鲜的蔬菜。妈妈看小时工擦了几回地，不满意把人给辞了，说还没自个弄得干净。妈妈全面接管了我家所有的家务，每天忙忙碌碌。
整整两个月，我没下楼，用南久的话就是：没接地气。

看完韩剧，我妈停止了看片，她把精力放到了买彩票上，连续中了两次都是十块钱，这激起她对双色球中大奖的向往。她说要是中了500万，除去税，给我50万，给老三50万。我问给儿子呢？一百万，嘻嘻他是儿子嘛，我妈学会了跟我嘻嘻哈哈。我说知道了知道了，儿子最重要。
我以为妈妈对影碟再没兴趣了，谁知有天她睡过午觉，看着花花绿绿的故事片问我：“你家有黄片吗？”
我一个机灵醒了：“你想干吗？”
“看看呗，你弟弟不可能放给我看，再说有你爸爸在身边，就你这最方便。”
“你不一定能接受，纯毛片没什么情节，很直接的动物行为。要不你先看看过渡一下。”
《艳舞女郎》和《大开眼界》，她基本上是目瞪口呆的看完，然后问我男人和女人在床上怎么这样？我说你当艺术来看嘛。她说难怪男人爱艺术，原来艺术就是这个啊。
我问妈妈看不看同性恋的片子，全方位了解社会。长了见识的她说好呀。当刘烨几次无比温柔的把脸搁在胡军宽广的胸膛上，胡军露出深情眼神，我妈的笑声就冲破房顶，这么个伤感的爱情故事招来我妈无数次笑场，要是刘烨和胡军亲眼看到定会狂吐鲜血，泪洒回龙观。
我妈说回去一定讲给我爸听，男人和男人。我说你把碟带回去给他看不就得了。我妈说你爸非砸了电视机不可。

我妈是麻将迷，在南方热浪滚滚的午后，她准时出现在麻将馆里。精明的牌友纷纷喊王嬷嬷来了，你坐我下家。南通那个地方把阿姨辈的统称为嬷嬷，再冠上姓就区分你我他了。我妈在麻将馆里可是香锅锅，因为她从来没赢过钱，却弃而不舍的来捧场。人人都喜欢坐她的下家，吃牌吃的香得咧。我妈心态不错，输了绝不会摔盆子摔碗没有牌德。她对付我爸更简单，报喜不报忧。经济大权我妈掌握着谁也奈何不了她。
来了北京，我一直没帮我妈找到玩的地方。只能周六老李和我陪她玩玩。连着几个周末，常输将军老李就输了五百块，我输了二百。我妈乐得嘴都合不拢，技不如人，我咬咬牙说：您辛苦了，我给您发工资。我妈一点也不给面子，切，有本事你们俩智商高的人把它赢回去。老李挠头乐，拍马屁说老妈技术好，名不虚传。我拿脚踹老李，过了呵。我妈喜滋滋的夸老李，是个实在人。

我以为妈妈能陪我到宝宝出生，一个晴天霹雳，老李带妈妈去三院测血糖，顺便看了眼睛。结果出乎我们的意料，妈妈的两只眼睛都有白内障，必须马上做手术。我赶紧和弟弟联系，妈妈的医保在南方，她决定回去动手术。
4月12号，我为妈妈整理行装。来的时候爸爸给打包，走的时候女儿给整理。我妈不会用密码箱，不会收拾行李箱，这一点也不防碍她走南闯北，她有我们。走的时候，我们微笑着告别，没有拥抱。她嘱咐我上下楼要小心，楼高。
我没去机场送她，我从窗户里看着车离去，心里空落落的。耳边响起一首歌，很多年前听过，谁唱的不记得了。

忘不了，故乡，年年梨花放，
染满了山岗我的小村庄，
妈妈坐在梨树下，纺车嗡嗡响，
我爬上，梨树枝，闻那花香。
摇摇洁白的梨树枝，花雨满天飞扬，
落到妈妈头上，飘到纺车上。
给我幸福的故乡，永生难忘，
永生永世也难忘……

peterpan · 发表于 2006-4-15 21:59

前面看着很有意思,最后一段有点伤感,很温馨,很有趣也生活化的母女故事
殷舞女郎也住回笼观吗?那里的能人真多啊

海妮妮 · 发表于 2006-4-16 12:27

好久不见艳舞来了，最近还好？宝宝好？

那梨花的片片真是美啊，好长时间没有见过梨花盛开了，在国内梨花都开败了吧。

火浴鸟 · 发表于 2006-4-16 12:45

艳女郎该不是来个欲抑先扬吧。

原帖由 peterpan 于 2006-4-15 21:59 发表8 U2 z+ s9 O3 r5 l9 ^
前面看着很有意思,最后一段有点伤感,很温馨,很有趣也生活化的母女故事! v3 d2 i0 p# n6 g8 E+ T
殷舞女郎也住回笼观吗?那里的能人真多啊

云山水月 · 发表于 2006-4-16 19:32

人间四月芳菲尽，爱城雪花仍盛开，呵呵。

八千里路云和月 · 发表于 2006-4-16 21:11

呵，写得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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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四月芳菲尽

都是被你这“人间四月芳菲尽”闹的。